Despicable me

在东边的山坡上住着一个怪人，你最好不要靠近那里。

从枢木朱雀开始懂事起，镇上的人就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也许是一个魔法师，因为那些与他见过面的人虽然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可都忘记了他的样貌。有一个人还会在每周周末定时带上一周的食物上山，而没有人能拦住他。

还因为他的寿命很长。他生活在那里已经有五代人之久了，如今镇上最老的老人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他是坏人吗？”

年幼的朱雀缠着他的父亲。

“也许不是，因为他没有伤害我们。”

小镇的镇长，枢木玄武抚摸着他活泼顽皮的儿子的头“他只是住在了山坡上。”

“那么他是好人喽？”

“我不知道，孩子。”他告诉朱雀“我也没有见过他。如果你有勇气，就去山坡上一探究竟吧。”

少年本就强烈的好奇心因为父亲的语焉不详熊熊燃烧起来，他立刻整理好了行李，带上自己最喜欢的几件玩具，便在深夜出发了。

要攀上这座山对朱雀来说并不是难事，他甚至用了比大人还要短的时间就来到了半山腰，见到了那间小小的木屋。他紧张，忐忑，更多的则是激动。他将成为第一个记住怪人相貌的英雄，幼小的心脏在胸腔里激烈鼓动。

从来没有人见过怪人的样貌，那么“他”说不定会是“她”。要是对方是一个女人他该说些什么呢......？

朱雀站在了木屋前，轻轻地推了一把。门没有锁，仿佛是屋里的人知道他将要到来。少年钻进了房内，绿宝石般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小木屋。简朴，平淡，没有过多的装饰，不过一张床和一个落在角落的桌子，以及一个没有隔离的厨房而已。

而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就坐在椅子上。

怪人的确是个男性，但生着一副美丽的面孔，恍然看去有些雌雄莫辨。他邀请朱雀坐在桌子对面，似乎对他很有兴趣。他问他一些问题，语气柔和，紫水晶颜色的眸子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朱雀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愣愣地望着他，一五一十地把镇上的情况全部说了出去。怪人笑了，笑容宁静平和。他的笑仿佛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少年无法用语言来描绘那面庞的美，只得拼命记下那动人心扉的一瞬间。

“那可就太好了。”

从此以后，朱雀每个周末都会去往鲁路修的小木屋。怪人的名字叫做鲁路修，这是朱雀第二次见到他时知道的。这一次，鲁路修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食材就是镇上那个人送来的。朱雀曾经疑惑他为何不自己下山，现在他便明白了－－－

不是鲁路修不想出去，而是他已无法走出屋子。他的右腿被一个铁环洞穿，和他的肌肉，骨骼完全融为一体。一条仅供他站在门口的铁链固定在墙上。

是谁这样残忍地将他囚禁在这？

和他接触的次数越多，这个疑问在朱雀心中也就变得越大。鲁路修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柔弱。而且他是那么地温柔。温柔的人为什么要遭受这种重罚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世上的惩罚不是由人的本心来决定的。”

鲁路修听了他的困惑，将他搂进怀里，笑着说了一句朱雀不能明白的话。他不明白，所以固执地认为有坏人伤害了他，坏人总是要伤害好人的。

所以他大声地，坚定地对着鲁路修承诺：

“我会变成一个大人来保护你的！我会将你的铁链砸烂，让你得到自由的！”

男人听着他的豪言壮语，眉眼花舒展露出惊喜笑容，他快乐地抱着男孩在他那间窄小的木屋里转了一个圈，和他额头相抵“我真是爱你啊，朱雀。”

春去秋来，男孩变为了少年。朱雀渐渐长大了，可他依然没有改变那正直而热情的本性，也没有改变他往山坡上跑的习惯。对他来说，鲁路修代表了许多含义：他成熟且知识渊博，是良师；他倾听他青涩的疼痛，并给予安慰，指明前方的道路，是益友；不管去往何方，他永远都在这个山坡上，是港湾。他愈加深爱这个人，想要解放他的目标实现过程在一天天明晰。

有一天，他坐在那张小桌前宣布：“我要去布里塔尼亚接受试炼，成为一名骑士，拥有力量。这样我就能拯救你了！”

男人像是早料到有这一天，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流露出一点不舍。但他非常平缓地，宽容地赞同了他“你做得很对，去追寻你想要的东西吧。”

少年象一颗小太阳温暖了他的心。朱雀握住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我最想要的，就是你。”

鲁路修先是一怔，随后一如既往地笑了。

“不管你去了什么地方，我的生命都永远属于你。”

少年在镇上人们的欢送中离开了小镇，踏上了前往布里塔尼亚的旅程。只有跨出这一步后才知道曾经的世界是多么渺小。朱雀走过不同的地方，见到了不同的人，见到了丰富异常的世界。规模宏大的宫殿，繁华的城市，比他的家乡还要更小的村庄，恢宏肃穆的教堂.....原来世界不仅仅只有那个小屋。

可朱雀看到的和他认为的并不一样。虽然这是一个和平，没有战争的世界，可每一个人的眼底都闪烁着恐惧的光。人们在听说了他的来历后都避开他，躲闪他，每一个人嘴里都重复着同一句话。

“‘美杜莎之乡’的人来了。”

无人愿意向他解释这句话的含义。少年带着困惑和不安终于抵达了终点－－－潘多拉贡皇宫。朱雀以为当今的和平是皇上的功劳，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潘多拉贡早已成为英灵殿了，”掌管人类历史之书的学者说“和平从未真正降临过，现在使人们团结在一起的力量，是恐惧。”

在大陆最东边的尽头，盘踞着名为美杜莎的怪物。他曾预言自己将会重回潘多拉贡继续统治人类。只有一位通过重重历练的骑士，经受神的考验后成为“Zero”的人，才能杀死美杜莎，让人类得到真正的和平。

随着试炼一个又一个成功通过，少年初渐渐知晓了更多关于美杜莎的暴行：他杀掉了皇帝，命所有皇子自杀，残酷地镇压反抗大旗。他的眼睛具有某种魔力，只要人们直视他的双眼，就会被他所控制，违背自己的意愿听命于他。

后来他终究寡不敌众，但即使如此他仍然逃走了，逃往东方，临走时他向整个大陆发出令人胆寒的预言：“我可悲的臣民们啊，你们的王会回来的，那时你们每一个人都会付出代价，我会继续统治这片大陆，直到永远......”

原来温柔不过是表象，那个男人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才装作柔弱的样子。原来他们的小镇不知道外界关于美杜莎的任何消息也是因为他的存在。

曾经夜夜在朱雀梦中出现的茵绿山坡，温暖的小屋，以及那些丰盛的午餐，逐渐变为了火海，变为了美杜莎残杀人类时发出的笑声，和红色光环里绝望的尖叫与祈祷。

他无法忘记那些人眼底的恐惧，正如他无法忘记那个人曾经多么温暖的怀抱。爱意在全人类的忧惧中渐渐消散，刺骨的仇恨像是蛛网爬满身体每一处角落。

朱雀曾经最信任的朋友，良师，爱人，终究变为了代表恐惧的魔王。

少年拥有惊人的天赋，他击破重重关卡，成为此最强大的圆桌骑士之一，他获得了阅读历史之书的权利。历史之书记载着人类的历史，同时在历史中又藏有预言，破解劫难的钥匙。

美杜莎的力量虽然强大，可也有弱点，那就是被他直视双眼后仍没有失去心智的人，便再也不会受到他的控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通过神的考验，成为“Zero”，肩负起杀死美杜莎的责任。

朱雀就是那个没有受到男人控制的骑士。他就是“Zero”。

名为Zero的救世主出现了！人类有救了！

百年来预言中的英雄比美杜莎更早出现，每个人眼中的绝望都变成了希望的光辉。真正的和平已近了......近了......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在心中怀着疑虑。Zero真的能杀死美杜莎吗？以人的力量对抗恶魔......我们真的能迎来和平吗？

他们不够信任自身的力量，于是祈求神明：“神啊，请保佑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人。请赐予Zero力量，使他足以打败魔王......”

而在宫殿里，Zero正在接过属于他的面具，冰冷的侧脸就像是已经套上了一个面具。

“我发誓，带着这个称号，Zero一定会斩杀美杜莎，给这片大陆新的希望......”

他顺着来时的道路归乡，沿途迎接他的不再为戒备和惊恐，而是欢呼声。他马不停蹄地赶路，看不到沿途的美景。鲜花不能使他驻足，鸟鸣不能诱惑他去倾听，狂风抵挡不住他的步伐，暴雨也无法熄灭他的意志。

在一天之中太阳升起的那个时刻，Zero终于回到了小镇。

小镇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切看起来都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朱雀同样受到了人们的欢迎。小镇因为美杜莎的力量而于世隔绝，他们不知道朱雀要做什么，朱雀也没想过要告诉他们。等到他杀掉美杜莎，让那力量失效，真相自然会揭晓。

他回到了那个山坡。如今对他来说，这山坡已显得太缓也太短，这个木屋也太小，太窄，太逼仄。这本就是为美杜莎准备的囚笼，也就应该小，应该窄，应该逼仄了。以前让他心疼不已，去亲吻，去抚摸的伤口，如今也让朱雀觉得是罪有应得。

他推开了房门。男人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坐在椅子后面，依旧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紫色的眼睛里乘着乳白色的阳光。他对这个戴着面具闯进屋里的人没有感到一点惊讶。

“欢迎回家，朱雀。”

“美杜莎，你的性命将要在今天结束了。”Zero举起了剑。

他们陷入一阵沉默。随后，鲁路修发出轻轻的笑声：“是吗？”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他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Zero没有说话。

“人类不可能永远因恐惧而被迫团结在一起，那最终会让他们走向崩溃。他们就是这样脆弱的种族，会互相猜疑，争斗，一个国家统治另一个国家，一个人杀掉另一个人。同时又会相互约定不要杀人。”

“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个神话，一个希望。在黑暗来临之前，在美杜莎应了他的恐怖预言回归之前，抱着这个希望团结在一起，直到出现那个合格者为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就是那个人啊，朱雀，”鲁路修说，他一直在笑“你是我亲自选定的Zero，那个将要杀掉我的人。”

“在美杜莎出现以前，这片大陆处处都在发生战争，人们永无安宁之日。而当美杜莎当上了布里塔尼亚的皇帝以后，一切都会改变。”

“因为他那双控制人心的眼睛，因为他残暴的征战......人们为了自由而同仇敌忾，一致抵抗魔王，最终成功驱逐了他。”

“可魔王的一道预言却在他们心中埋下了恐惧的种子。只要魔王一天不死，真正的和平就不会到来。于是他们会继续团结在一起，不断地召集通过训练的骑士保卫自己，直到Zero出现。”

“我编排的剧本，到这里就结束了。将来的故事，需要你们自己去书写......”

“不管未来战争是否还会继续，那都不是我来决定的了。”

他梦呓般自言自语“只是我可没想到，Zero竟然过了整整500年才出现......这么多年来我几乎要忘记一切感情了。可是你，朱雀，你让我重新得到了作为一个人的感觉。”

他从梦境里退出来，看着Zero。他已经脱下了面具，眼中透着不可置信和苍凉悲哀的光，已被真相打击得无法做出回应。

“能在死前还能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人存在，会高兴，会烦恼，会思念。这就已经足够了。”他笑了，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去。

“我爱你啊，我的朱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我原本不打算对任何人说，让它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可是你改变了我，我的孩子，你让我不忍心欺骗你。既然我的生命属于你，那我的秘密也同样是你的。”

“好了，我想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我确实杀了很多人，也控制了很多人去做他们不愿去做的事。我不会逃避我应该接受的惩罚。所以，我们开始吧。”

“不......不......”

他的两只眼睛由紫变为红色，飞鸟印记燃着淡淡的红光“鲁路修·vi·布里塔尼亚命令你，枢木朱雀，Zero，”

“杀了我。”

“不－－－！！！！！”

朱雀最后的记忆里，只有他那只抬起剑的手。

“Yes，your Magesty.”

在那个清晨，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来自东方，美杜莎消亡时发出的凄厉叫声。

美杜莎的故事传了一代又一代，其中有一些变动，有一些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使它变得破破旧旧，可英雄的光辉不曾被掩盖。

传说在东方大陆的尽头，Zero还一直在那里，守护着整片大陆的和平。当人们遇到灾难时，或是战争的火焰燃烧得太旺盛，Zero就会重新来到世人面前，化解恩怨。

布里塔尼亚叛逆的十一皇子偏偏不信这个邪，他坚信Zero不可能活得这么久。传说不过是传说，要想知道真相，就必须去往传说的发源地。

这位倍受宠爱的最年幼皇子身体瘦弱，可凭着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和聪明绝顶的头脑，竟一路打听来到了传说中Zero所住的地方。仅仅是爬个山坡就已经让他累得气喘吁吁。而当他看到那座小木屋时则更是失望。再怎么没落Zero也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吧！

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克制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

棕色卷发的男人领着皇子去看埋在房子背后的Zero墓碑，并告诉他Zero和普通人类一样，在杀掉美杜莎后过了几十年就死了“我只是个守墓人罢了。”他说，健壮肩膀上的红鸟印记艳红夺目。

皇子岁印证浏览自己的推断，却并不想就这么回去，他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奇。守墓人？在这守几百年的墓么？可真是个蹩脚的谎言。

他和男人一起去海边。从那间小屋起，只需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可以看到蓝色的海水。他们也在山坡上奔跑，在一望无际的白色花海里，风吹动叶片轻轻摇曳。男人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吻，说：“现在是时候介绍我自己了，；鲁路修。”

“初次见面，我叫枢木朱雀。”

fin.